罗永浩雷军的京城之痒
个体与城市的关联背后,隐藏着一根叫运势的绳线。
六七年前,小米和锤子两家科技企业先后从中关村搬往望京。当时,位于中关村银谷大厦的500平米办公室,实在无法容纳小米的扩张速度,雷军一声令下,公司迁往望京的卷石天地。此后小米4次搬家,最后迁回海淀,定居清河中街。
锤子科技则一直扎根望京,流转于摩托罗拉大厦、绿地中心,直到2017年,罗永浩宣布总部要迁往成都。
在智能手机的浪潮中沉浮,两名创始人的交集并未受到物理空间的限制。
2012年的M2发布会上,老罗曾高举出“我是米粉”的牌子。2011年,出于欣赏,他同雷军在微博频繁互动,并到小米总部同雷军长聊3个小时,有心入伙小米。
但那次聊天并不愉快,两人想法完全不同。罗永浩印象中,两人都保持着礼貌,但很不耐烦地听着对方的阔论。“雷军想做高性能、高性价比的手机,而我想做注重设计和用户体验的手机,只好另起炉灶了。”当时老罗这样说。
2012年4月8日,在雷军创立小米两年后,罗永浩宣布也要做智能手机。他要用工匠精神,从市场切走那块文艺、小而美的蛋糕。
在擦身而过之后,两个人活出不同的模样。直到近日,同样因为“总部”风云,两家手机厂商又引起了大家的关注。
01
罗永浩曾经得意于45岁仍未买房。
在微博上,这位“人生导师”指点年轻人:买不买房只是观念问题,比如他自己45岁一直租房,依然活得很好。字里行间表现出来的是一个中年男人未向现实妥协的自信。
只是刚过了半年,话锋转了。在2017年11月的锤子发布会上,老罗介绍新品时顺便宣布,他在成都购置了人生第一套房产。成都将是锤子科技的新总部。
这应该是8年前罗永浩无法想象的选择。那一年,他刚出版了《我的奋斗》,身上最鲜明的标签是剽悍。去成都签售新书时,多达六个岔口的道路让老罗感叹,成都司机真不容易。
锤子科技与成都的结合颇有闪婚的意味。
去年8月,出现在极客公园创新者峰会上的罗永浩一脸松弛。他可以风淡云轻地坦承,2016年锤子凶险到两次发不出工资,6次被传倒闭,5次被传收购,不过现今有了新的融资,大约10亿元规模。“没意外的话,从秋天开始,我们手里会有大约19个亿的运作现金。”他说。
媒体很快挖出,锤子新一轮融资中,领投6亿元的是东方广益投资有限公司,有成都成华区政府背景。6亿元中,一半为股权融资,一半是债权融资。
投资方也有自己的考量,东方广益负责人曾对媒体表示:“锤子科技作为手机制造商,同本土产业链互补性较强,符合成都目前正大力打造电子信息产业生态圈的重点方向。”
看上去,风雨飘摇的锤子抱得大树,老罗也再不用被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了。
罗永浩自己将落户成都喻为“门当户对”。他透露,早在锤子科技成立的2012年,就曾接触过成都高新区天府软件园,“他们说了很多可以给我们的政策,挺吸引人的”。
这也成为罗永浩从11个招商引资城市里选中成都的重要原因,毕竟对方送来的是真金白银。
他身体力行地向成都靠拢:新品发布会搬到成都不说,他还现身说法——同一开发商楼盘,北京单价15万元,成都只要两万,于是他在成都买了人生第一套房;今年8月,在北京新品发布会上,锤子科技的前缀被刻意强调为“来自四川省成都市成华区的企业”。
唯一的障碍似乎只剩下文化融入。在四川方言中,“锤子”一词有些不雅。在极客公园的一场活动中,罗永浩承认,在成都参会时,在座的都是严肃的企业家和政府官员。提到“锤子”时场面略为尴尬。他随后强调,公司一定会改名的。
在最近一次声明中,锤子科技的落款成了成都野望数码科技有限公司。锤粉们还敏锐地发现,新品以坚果序列命名,在品牌形象上淡化锤子。
不管不顾的老罗,圆润得越来越像个民营企业家。
02
就在锤子奔向西南的2017年,小米加快投向华中的怀抱。在成本驱动下,智能制造企业“逃离”北上广深已然成为一种趋势。
雷军选择的是家乡湖北。2017年4月到8月,劳模雷军7次访问武汉。在微博上,他兴奋地宣布,小米要落户武汉。到了11月,小米,金山和顺为三家雷军系公司,在光谷金融港B24栋举办了热闹的入驻办公仪式。
在通盘布局中,武汉会成为小米第二总部和研发中枢。雷军用浓重的仙桃口音向外介绍:“小米武汉总部是以万人规模来规划和思考的,以研发为核心”。而随后,“小米之家”的销售总部也落在了武汉。
家乡政府自然予以各种回馈。小米武汉总部从签合同到交付,据说只用了5天时间。
雷军的武汉情结广为人知,美好的大学时光是维系这种情感的最佳纽带。无论是樱花盛开的季节还是武汉大学校庆,你总能看到他在微博缅怀自己的读书时代。
仙桃青年雷军是1987年考入武汉大学计算机系的。在图书馆看过的一本印刷粗糙的《硅谷之火》,让他在操场走了一夜,自此奠定了新的人生目标。而两年修完四年课程的学霸经历,又赋予了他人定胜天的愉悦感。
学业最后两年,雷军在武汉知名的“电子一条街”(即广埠屯电脑数码城)创业,并开始研制杀毒软件《免疫90》。这款软件后来获得湖北省大学生科技成果一等奖,曾创下3个月卖出上万套的战绩。
日后创业成名后,校友雷军在武汉大学捐赠成立“腾飞奖学金”和“雷军奖学金”,并于2016年10月捐赠9999.9999万元用于科学研究。
不过生意场上终究还是利益导向。小米决心开辟武汉总部,于内,是在走出2016年的销量谷底后,加紧新零售线下布局的现实需要;于外,与二线城市2017年开始的疯狂“抢人大战”不无关联。
武汉市委书记陈一新曾在2017年招商引资大会上,对雷军等武汉知名校友喊话:“你们的力量将不再被忽视”。同年4月底,武汉政府官员率团专程赴京,考察小米公司总部,邀请雷军回汉。
最近流传小米集团《搬迁员工相关福利政策》显示,南迁小米员工除了有人才公寓,还可以享受不受当地限购政策影响,立即购房的福利。
顺势而为,是雷军的信条之一。
03
长安米贵,白居不易。草根罗永浩在2000年成为北漂时,就体会到了在首都扎根的艰难。
租住在北三环边的一个出租屋,耳边永远是轰隆隆的车轮子声,打开窗户就是呛人的汽车尾气。罗永浩干脆整天关着窗户,因为“屋里空气再差也不会比外面差”。
在如此压抑的环境里,他给新东方创始人俞敏洪写了一封长信。在搞砸了两次试讲后,他终于成了一名英语老师。
21岁就赚了第一桶金的雷军,仅起点就比罗永浩高出一大截。同样是闯荡北京,雷军是大学毕业被分配到一家研究所。1991年11月,在北京的计算机展览会上,他遇到了仰慕已久的“WPS之父”求伯君。一顿北京烤鸭之后,雷军加入金山北京研发部。作为北京开发部经理,他打出的招聘口号是“求伯君的今天就是我们的明天”。
至1996年,金山软件总经理雷军已经跻身国内互联网十大杰出青年。彼时,马云的中国黄页刚刚上线,李彦宏还在美国留学。
起点不同,直接决定了道路的曲直。“段子手”罗永浩2006年离开新东方,此后创立牛博网、开英语培训学校,他都是沿着熟悉的靠嘴创业的模式,直到2012年怀揣着理想主义杀入信奉另一套商业逻辑的制造业。
此时年过40的雷军,抱着不是必赢就是必输的信念,带领小米抓住移动互联网的先机。在金山的“蹉跎”经历提醒他,决不能再做一家平庸的企业。
雷军总结的互联网七字诀,连同“风口论”,让他一举成为当年互联网最炙手可热的人物,并拿下CCTV中国经济年度人物新锐奖。
再次创业时,北京这座城市带给雷军的是高光和赞誉;外行罗永浩则在最初就习惯了理性到冷酷的环境。没有人看好老罗,就连借给他900万启动资金的陌陌创始人唐岩,也不相信他能成功:“我投资罗永浩无关其他,只因他是我的朋友。”
更为窘困的是,2012年的手机市场,可比当年的英语培训市场残酷得多。 就拿“中国的乔布斯”这个称号来说,和罗永浩相似的候选者至少就有3个,雷军、黄章、贾跃亭当时都被寄予过厚望。
为了拿到移动互联网入口的门票,国内手机市场2011年左右已经掀起一场造机潮,当时的互联网界翘楚BAT、360等悉数入场,大可乐、小辣椒、1米、21克、大冰棒、黑米……一批看似与手机毫无关联的品牌涌现出来。这一年,国内功能机和智能手机上市新机型达到4744款。
经过5年的淘汰,这个数字变成了274款。
“我过去没有做手机的原因,是因为手机是一个很复杂的工程,高度模块化的今天已经没有过去那么复杂了。”可惜事实证明罗永浩想错了,锤子的ROM系统和第一款手机先后跳票,千呼万唤始出来的T1也因为产能不足,不得不打脸降价。
在批评过小米搞“耍猴式”的饥饿营销后,罗永浩两次向雷军道歉。他发现,很多时候一个企业在走到一定规模、能完全控制产能之前,这是一个不得已的选择。
雷军并未直接回应道歉。在小米走通了互联网手机模式后,竞争者纷纷效仿,比如华为推出荣耀、联想也推出ZUK,雷军要思考的事情太多。至2015年,小米走上神坛,冲到国内市场份额第一名。
但制高点往往意味着危险。次年,雷军不得不离开北京的舒适区。这一年,小米手机销量下滑到第五,同比下降了36%。在清河五彩城办公室,雷军为小米制定了2016年的三个关键词:聚焦、补课、探索。
为了补上渠道这一课,雷军为小米之家定下的KPI:未来三年至四年,全国门店要达到1000家。为了达到知己知彼的效果,雷军还在去年8月份离开北京,到河南乡下考察4天,在友商OV门店前拍照。向二线城市迁徙,与小米拓展线下市场产生了自然关联。
2016年,锤子手机在资金链断裂后,再度走到濒死的崖边。资产负债率99%,公司两次发不出工资,对员工只能编出“银行系统出问题”这样的烂借口。
罗永浩四处寻找收购方。他还见过雷军:“很多人是基于对我的错误认识想投我,只有雷军是比较知道我们是怎么回事的。”
虽然没有成为白衣骑士,但雷布斯依然给罗永浩留下了深刻的印象。
04
罗永浩与雷军有太多不同。
有媒体记述了一个小细节:两家公司同样在2016年新品发布会上写错PPT。锤子科技是将提供核心技术的“三角兽”公司写成“独角兽”。罗永浩直接念错,经人提醒后才发觉,然后他特别激动地责问:“这个是谁干的?”
而雷军是在报小米MIX报价环节主动发现失误。PPT错将“4GB+128GB”写为“6GB+128G”,雷军虽然自己说对了价格,但在看到PPT后,他还是马上问了场下工作人员,是不是写错了?然后镇定作出说明:“确实是我们的PPT写错了。”
雷军是圈内著名的细节控,而罗永浩更为人知的是理想主义。
在经历了多年的起伏后,两名创始人背后的公司,差距越拉越大。唯一的共同点,或许是向二线城市迁移。
但如今这一选择也出现了不同走势。锤子科技被曝出解散成都总部,近百人被裁,2000平方米办公楼严重空置。
坏消息似乎总是如影随形。锤子科技官方随后回应,公司为加强技术团队研发实力,对北京、深圳和成都三地的技术人员进行整合,公司成都总部的职能依旧保持不变。
但依然有很多人猜测锤子命悬一线。《财经》杂志甚至给锤子科技判了“死刑”:锤子科技已经回天乏力,它不是第一家,也不会是最后一家。
手机市场日益向头部企业集中。5大手机厂商占据市场超过90%以上的份额,留给锤子、魅族等手机企业的时间窗口已经缓缓关闭。
相较之下,同样爆出“总部”风波的小米,人们则关注的是这家科技公司迁往武汉后的丰富待遇。
尽管后来有媒体证实,只是部分迁移,小米总部仍在北京,但人们仍对此话题乐此不疲。
在舆论的天平上,罗永浩与雷军终是不同的。雷军成了创业者的导师,而人生导师罗永浩以往的高调,以及因产品愈显平庸而逐渐被透支的信任,正在反噬这名理想主义者——一旦老罗走下神坛,所有的坏消息,不管真的假的,似乎都成为雪崩前积累下的片片雪花。
当然,罗永浩没有认输。在传言四起的当口,他宣布,锤子科技将在11月6号在成都举行新品发布会。表面看起来,锤子科技与成都的联姻仍在持续。
不知道老罗是否还记得在发布坚果pro前看过的电影。当时,他挤出时间陪妻子看了一张碟,二战题材,片名《细细的红线》。故事讲的是太平洋战争期间,美军要以一个连的兵力坚守阵地,抵挡住数倍于他们的日军的冲锋。
这一场景让罗永浩找到了共鸣,于是坚果pro“细红线”面世。随后没多久,成都国企送上了救命钱。
如今,老罗再次走到坚守红线的那一刻。
同样,经历了八年抗战后,雷军的挑战也并未终结。香港成了小米的新战场。小米上市后跌跌不休,10月18日每股12.5港元的股价,距离最高点时已经接近腰斩。雷军在小米上市当天承诺——让首日买入公司股票的投资者赚一倍,看起来任重道远。
手机行业风云跌宕起伏,即使转换城市,战场上那条细细的红线远未消失。或许,这是今天这代创业者的集体宿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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